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季节。一系列和农民工的不幸遭遇以及劳资矛盾相关的事件,令社会各方都在进行深刻思考和及时应对。

　　继5月30日发出《关于进一步做好职工队伍和社会稳定工作的意见》,重提“有尊严地生活”,“实现体面劳动”之后,在不到10天的时间内,中华全国总工会（下称“全总”）,于6月4日又发出了《关于进一步加强企业工会建设充分发挥企业工会作用的紧急通知》（下称《通知》）。

　　《通知》明确要求,各级工会要全力推动在外商投资企业、港澳台商投资等非公有制企业组建工会,把包括农民工在内的广大职工组织到工会中来。做到哪里有职工哪里就有工会组织,哪里有工会组织哪里就有工会作用的发挥。

　　这份《通知》被冠以“紧急”的字样,说明问题已经到了比较严重或急需解决的地步。近期在一些非公有制企业出现的员工持续停工,或采取其他极端方式的事件,原因很复杂,但一个基本和直接的催化剂,是员工的不满情绪在持续上升,或者是对资方给予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不满,或者是对工作和生活环境中的压力和压抑的不满。据劳动部门统计,各地劳动争议仲裁机构受理的劳动争议案件,从2005年的31.4万件,升至2008年的69万件,劳资纠纷的对抗性逐步加剧,在酿成“群体性事件”的各因素中,劳资矛盾已位居第一。

　　但从一个更广的视野看,问题并不始自今日,也不只是中国存在。在过往二、三十年间,资本在全球流动,构建全球性的生产网络,由此确实带动了全球经济的增长,也为一些新兴经济体的发展创造了机遇。但是,在此过程中,资本控制劳工、机器排挤劳动、资本所得挤占劳动所得的程度也在不断强化,且一直缺乏有力的提醒和制约。今天重提“体面劳动”,“有尊严的劳动”,“维护劳动者权益”,乃是历史发展到今天的必然逻辑。

　　国外已经有很多研究指出,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,发达工业化国家就开始将逐渐衰退的制造业“外包”到新兴工业化地区和国家,尤其是劳动力资源丰富的亚洲、拉美和非洲的发展中国家。与此相对应,建立出口加工区、提供税收优惠和廉价劳动力、弱化政府对“劳动体制”的干预,成为新兴经济体吸引外资流入的主要方法。在这个过程中,出现了“买家主导型商品链”(buyer-driven commodity chain,大型零售商和“品牌经营商”处于核心位置,生产则以“合同制造”的方式最终由第三世界出口加工区的劳工来完成),出现了“劳工依靠出卖劳动力为生,政府在劳动保障、劳资关系方面的干预很弱,资本采用强制性手段控制劳工”的“专制性工厂体制”（Burawoy,1985）,出现了资本在追求利润最大化活动中导致的工作条件和劳工利益的“向下竞争”（Race to bottom）,出现了强迫性劳动、使用童工、工作时间过长、无报酬加班、职业伤害和职业病、体罚、性骚扰、工资过低等“血汗工厂”问题。

　　国际劳工组织提出,在“专制性工厂体制”内(despotic factory regime),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资本榨取剩余价值的种种手段又重新被利用,即通过延长劳动时间和加大劳动强度来提高产能,通过无报酬加班、克扣工资和福利、弹性用工制度来降低劳动力成本等。

　　在1999年第87届国际劳工大会上提出“体面劳动”的概念,近年来之所以成为国际工会界的热门话题,就在于它是对上述资本全球化带来的诸多现实问题的抗争与回应。它意味着劳动者在生产性劳动中,权益能够得到保护,有足够的收入,有充分的社会保障,有充分的就业岗位,有平等的社会对话。

　　在推动“体面劳动”的进程中,工会无疑扮演着重要的角色。组建和加入工会是工人的基本权利之一,积极为广大劳动者说话办事,维护劳动者权益是工会的神圣职责。目前一些非公企业和外资企业中依然存在着“老板工会”、“老板娘工会”、“与工会不合作”等现象。外企中已建立工会的不到30%,相当多发生过群体性事件的企业都未建工会。在这种情况下,工人权利的保护,必然是诉求渠道不畅,有求而无应。

　　从企业的角度看,外企等非公企业之所以不乐于建工会或让工会发挥应有作用,有两个因素:一是怕职工组织起来与自己对着干,在企业内部形成与资方对抗的力量,影响资方的治理。二是怕建立工会增加企业的经济成本,从而影响企业竞争力,因为按《工会法》的规定,企业建立工会是要缴纳经费的。而从政府角度看,外企不愿建工会,是一些地方政府担心组建工会影响外商投资的积极性,从而对此不重视、不支持。

　　近期频繁发生的劳资冲突,已经不仅是经济问题,而且使社会稳定受到威胁。而从全球的角度看,“唯资本意志是从”的局面也在被打破。近年来,全球消费者越来越关注“品牌背后的生产问题”,“反血汗工厂运动”中已经出现了“反品牌化”的苗头,并迫使一些品牌贴上“无童工”、“无血汗”(No Sweat)的标签,唯此它们才可以成为消费者认可的“负责任的制造商”。消费者已经成为推动“企业社会责任”的一股重要力量。“体面劳动”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大趋势,对企业来说,它不仅是一种责任,也是未来的立足之本。